【寫在《媽媽的神奇小子》後】傷殘運動員也是運動員|傷殘羽毛球運動員林芷煖

林芷煖
發表於2021/08/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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奧運正式開幕,這個月以來奧運氣氛也非常熱切,整個香港也為運動員而喝采,熱血起來。但除了奧運之外,最近受人關注的當然是《媽媽的神奇小子》這部電影,相信蘇樺偉的事蹟,香港人一點也不陌生。前殘奧金牌得主蘇樺偉。天生患上痙攣,從小由走路也有困難的他,卻一直跑到拿到奧運金牌。故事以真人真事改編,講述蘇樺偉作為香港殘奧運動員的辛酸史。可能自己也是一位傷殘運動員,看過電影後特別有感受,裏面多個情節和對白都使我非常感觸和共鳴,說出一個傷殘運動員的心聲。
當中的幾句對白到現在仍然歷歷在目,蘇樺偉在拿到奧運金牌後因家中經濟因素,選擇退役做速遞員並說道「我返去跑步嘅話,每個月政府津貼得三千蚊咋。」
 
回想起以往,每天忙着趕到球場訓練途中,經過樓下的餐廳,總會不經意地留意到門口貼着的招聘告示牌,全職洗碗工$10,000。不禁會有慨嘆,有時更會開始質疑自己為什麼這幾年每天努力去訓練,但收入也不及餐廳的洗碗工。亦會懷疑自己一直的努力是否正確。雖然現在已經不是蘇樺偉年代的$3000,但在2021年的今天,這個收入在香港要生活仍然是非常困難,但仍然一直未有改善。
 
雖然我出生於平庸的家庭,但家人也從來沒有給予我壓力。當初放棄電影美術的工作選擇走到運動員,知道運動員沒有出路,沒有反對更非常支持我。小時候知道這是我和弟弟的興趣,每月節衣縮食也會預留一筆費用給我們去訓練。若然不是從18年前開始堅持「唔食都要打」的執着,其實不會有今天,至少還可以跟國際的選手有對抗的能力。想到這裏我會覺得很慚愧,供養了我多年學習羽毛球,也沒有什麼回報給他們。反而這個收入更會更令他們擔心自己。我會在想,自己是否太過任性、自私,為了自己的興趣和所謂的夢想,仍然要他們艱難地生活。其實我只想給他們一個安穩的家。
 

運動員在追求運動成就,或對運動的熱誠相信大家有目共睹。大家也知道在香港做運動員是非常艱難。每月的收入更不可能與他們付出的努力成正比。
運動員的生活就是跟著行程表去做。教練替你安排練習,分配休息的時間,營養師替你安排吃進肚的食物、治療師替你安排你需要的治療,總會替你安排可以從事的活動。基本上你的生活有一大部份都是交由其他人去決定。
比起一般的工作,運動員的自由度相對比較少一點。一般工作就算工時長,總會有假期。但運動員的假期都應該自律,把握時間做好恢復,為之後的訓練作好準備。所以訓練中的時間是工作時間,休息中的時間也是工作時間。亦是一份24小時嘅工作。沒有一定程度的熱情,也不會選擇每天過度地訓練。
 
但在追求運動成就之餘,仍有機會得到獎勵。例如平常的國際分站賽事中拿到獎牌仍然可以有獎金。在大賽的奧運會、亞運會獎金更是可觀。幸運的話可能還會受到運動品牌的賞識,每月有sponsor的收入和用品。還可能會有商業活動跟他們合作。這些都是他們可以維持生活的補貼和輔助。
 
相對上,傷殘運動員就連維持生活的輔助也沒有。我也明白,可能因為我們有肢體障礙的限制,賽事不及健全的可觀性高及刺激,自然不受大眾那樣關注,經濟收益不同,伴隨着的獎勵和資助就有分別。除了在全職的收入待遇不同之外,平常的國際賽事也沒有獎金的制度,只有四年一度的亞運會和奧運會才有一次「鼓勵式的獎勵」。就算幸運得到獎勵,獎勵也是不成正比地少。更沒有運動公司願意給我們每月的資助,即使是一些已經在世界排名數一數二的運動員,最多也只有得到運動用品的贊助。若然有商業活動。我們沒有任何決定權。每項運動都有該項運動的屬會來管理,但普遍負責管理殘疾運動員的屬會,一向都不鼓勵及批准運動員去從事任何商業活動,有的都是寥寥可數。健全運動員在練習以外的時間,會有較多的自由去做各式各樣嘅活動。殘疾運動員的自由度就相對地少,更加有限制。所以大眾都會發現他們的曝光率亦非常少。我們的底薪就真的只有底薪。
 
若果你不是出生於富裕的家庭,運動員靠着基本的底薪,的確不可能完成他們的夢想。是整個體制讓我們不可能當運動員來生活。在爭取成績的同時,健全運動員可以得到的獎勵亦遠遠高於殘疾嘅運動員。運動員已經很困難,但傷殘運動員更困難。我很想很想繼續打球,但現實間我真的沒有辦法可以繼續維持我的生計。  
 
所以我亦明白為什麼蘇樺偉當刻下會作這樣的選擇。在電影中,蘇樺偉曾說「我現在不是運動員,是速遞員。」現實當下,我們都沒有辦法,也沒有選擇。
 
有時看到健全羽毛球運動員退役後都會發展做教練,開球會。但想到自己退役時,我腦裏一片空白。坦白說殘疾運動員比健全運動員水平一定有差,能力和限制也是一定存在。你可以選擇跟我學球,但老實說我不可以給你最完善的訓練,有些肢體平衡的動作連我自己都做不到,我不可能教你。比喻說輪椅運動員也不能教你走步法一樣。

這幾年時間我的目標只有一個,就是打進殘奧。從來沒有心力和時間想過以後的事。可惜人生永遠也不是平鋪直順,至少我的不是。這幾年,不幸的事接二連三地出現。在經歷多次的傷患後,令我更沒安全感。也提醒了我要開始在想退役後的事。這樣令我更沒不安。難道打到要退役的時候,應該重新去投入另一行業,從零開始嗎?
 
在2019年,在爭取東京奧運的第二站杜拜計分賽,比賽途中我跌倒了。一個跳躍動作使我膝蓋的韌帶即時斷裂。回到香港,醫生抽取了我大腿中一部份的筋,駁到膝蓋前十字韌帶的位置。雖然說是康復了,但我的腳不如以往可以無憂慮地球場靈活跑動。以往我只需要照顧換了金屬臂的左手,防止因動作太激烈而甩骹,平衡協調對我來說一向也有難道,現在更要顧慮重建了韌帶的左腳。每一下揮板落地動作,也令我擔心會再一次掉在地上。
 
羽毛球比較多轉動、急停、跳躍、落地的動作,對膝蓋的使用率是非常高,消耗也更加大,要特別小心處理。從拿着拐杖學走路、慢跑、鍛煉已萎縮的肌肉、物理治療、韌帶穩固後的步法練習、直至重返球場訓練,從物理治療室來來回回無數次,我用了一年多時間,才可以真真正正回到球場做到些有質素的訓練。但計分賽其實已經進行了一大半。但我說過「個波一日未落地,我也不會放棄。」即使只有微乎其微的機會,我也會努力去嘗試,未到最後可能奇蹟會發生呢!
 

傷患後芷煖積極進行治療

康復的路程上,我從來也沒有學習過要怎樣去拿捏。物理治療師跟你說,感到痛楚就要停下來!教練又說,物理治療師當然會叫你停,但運動員不可能每次等到最佳狀態才去練習,有時少少痛楚你就要忍過去,不要那麼懦弱!
那段時間,差不多每一天落到球場,身體總有一個部位會痛,不是膝蓋、就是小腿大腿還有手臂關節,膊頭、手踭、手腕可能因為從小便單手使用過度,其實勞損得也滿厲害。所以一向的我也是習慣忽略那些痛楚。不然365天訓練,可能我只可以練到65天。但每個人承受痛楚的程度也不一樣,什麼叫做少少痛,我已經搞不清楚,反正練習是必須的,忍得到的我都會忍。
 
在增加訓練量的月份,除了球場的訓練之外,場外的跑步訓練也隨之而增加。身體可能不適應大大的訓練量。導致雙腿的小腿肌也開始發炎,持續了好幾星期也沒有好轉。物理治療師也有再三叮囑教練,說了我的情況,若不停止就會疲勞性骨裂。但教練都在心急追趕訓練的進度,我亦得不到教練的同意可以休息,也只好一直跑下去。做運動員的,就是要安照計劃,若然教練覺得你可以,你就要捱過去。加上在球場上,我需要100%信任教練,亦很想證明給他看,也不甘心自己的能力只到於此。現在回想會覺得很傻,身體是自己的,教練又怎會知道你是有多痛。
 
又不知道是否因為做過化療的關係,我好像不能夠像其他人一樣正正常常地練習,訓練強度一旦增加,我的身體就好像一直發出一些警號給我。踏在跑步機上的每一步,感覺小腿骨頭都有被刀插下的感覺,而且痛楚一星期比一星期更強烈。有次,每跑一步就連心臟也感受得到被刀一下一下地插下。我開始意識到不可以再這樣下去。最終去了照 M R I,看到小腿骨頭開始有撕裂的痕跡。然後復康治療的道路又要再開始,但不幸的事還沒完結,在治療期間,因為一次失敗的針灸治療,針灸擊中了我的右腳腳腕的神經線,導致腳腕及腳板麻痹、刺痛、無知覺。就連走路也不能夠整塊腳板接觸地面。最終要看神經科,暫停了三個月的訓練才可以回到球場。
 
因為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傷患,無力感非常重。人生總是不停面對着重重的考驗。但即使變得遍體鱗傷,我也願意繼續為這個夢而犧牲,認真去看待這個職業。
 
我要說這樣多,因為仍然有些人會覺得傷殘運動員是玩玩下,做運動只是興趣,參加興趣班一樣。我們有肢體障礙的限制,外觀上可能你會覺得不夠好看。但我們每一個傷殘運動員,同樣要接受嚴格的專業訓練,同樣每星期要訓練2/30小時。我們一直努力讓身體繞過殘障的限制,學習運用至該項運動的最高的水平。其實我們付出的汗水沒有比健全運動員少。我盡了最大的努力,付出了我的所有,期望也會得到你們的回應。
 
傷殘運動員肢體有缺陷,運動方面可能比一般人更難克服和面對。但我們不是需要得到特別的關心和對待,只是想跟你們一樣,得到公平的待遇。殘奧要開始了。你們會跟支持健全運動員一樣,支持他們24位傷殘運動員嗎?
 
「我知道我起步慢,但這就是我要去衝的原因,跟我的命一樣,我就是要從後面追上來!」———媽媽的神奇小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