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蝦叔周報】黃仲文 - 香港跑壇老頑童

蝦叔
發表於2016/04/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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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屆英超,李斯特城奪標呼聲高唱入雲。去年這個時候,這支球隊尚在卑微地為保住一席英超位置而努力。

上屆冠軍車路士呢?英超20隊中,暫時排名第10。一年前的冠軍領隊摩連奴,早在聖誕節前因為戰績奇差而烏紗不保。

「上帝第一,我第二。」風光之時,摩連奴的豪言壯語,不是人人夠膽說出口。不過,就是因為他成就顯赫,所以即使串到出汁,大家也拿他沒法。甚至,不少人正是因為這份狂傲而崇拜他。

「今晚我買左曼城喎!」在河內道一家德國酒吧裡,蝦叔眼前這位仁兄呷著黑啤談英超,顯得眉飛色舞。他指點江山的氣勢,比摩帥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「在香港教長跑的,如果唔識我黃仲文,我夠膽講,好打極有限。」話鋒一轉,他又把話題回歸長跑。

一直覺得,如果香港跑壇也有摩連奴,那一定非80年代長跑名宿黃仲文莫屬。


攝於1986-87年「七個水塘賽」首場城門水塘賽,號碼布反映實時賽事排名,意義等同單車賽的黃色戰衣。據黃仲文回憶,在英軍、啹喀兵等好手環伺之下,保住1號並不容易。值得一提,相中紅衣者是梁國輝,受僱於80年代本地長跑界著名陣地「馬拉松體育推廣社」,店東Andy Blunier是當年不少本地大賽的著名推手。
(圖片來源:黃仲文)

三腳貓陪跑員
與摩連奴一樣,黃仲文都是由運動員變成教練。

「嗱,我唔係教練,我只係陪跑員,仲要係三腳貓那種。」OK,蝦叔更正,他是「三腳貓陪跑員」。他叮囑蝦叔,要強調他是「全港唯一一個拄著拐杖的陪跑員」,我又豈敢不從。

與摩連奴不同的是,摩帥年輕時只是個低組別球員,怎麼看也不是the special one。而黃仲文,在香港80年代長跑界,真的如他所說,是個無人不識的頂級好手。

單是全馬最佳時間2:30,在香港已足以列入長跑史冊。路跑了得,越野賽事更是他的強項。

80年代,香港還未有渣打馬拉松之時,有兩大長跑系列賽——「七個水塘賽」及「大路之王」。前者的河背、萬宜、船灣三站賽事,大上大落,路程最為艱辛。此三站總計最高分者,會獲頒「藍山爬山王絲帶獎」。

1987年,香港股災,卻是黃仲文的長跑豐收年。在這年,他一人獨攬兩大系列賽總冠軍及絲帶獎。在英軍及啹喀兵主導本地長跑賽事的日子裡,這個土炮四眼仔顯得格外顯眼。 


「七個水塘賽」及「大路之王」總冠軍獎盃及獎牌,雖然黃仲文不時稱之為「幾塊爛鬼牌」,實則象徵者這位一代名宿的畢生成就。
(圖片來源:黃仲文)

這位「爬山王」,結果於1987、88年憑藉10公里賽32:30之內的資格,連續兩年代表香港參加世界越野錦標賽。然而,對黃仲文來說,這段經歷是榮中有辱。

例如在奧克蘭那次,他無論如何努力,終於只能取得「尾廿幾」的成績。「有電視影住架,你知唔知我第一時間做乜?」唔知。「我即刻遮住自己件衫香港隻字呀!」表面上甚麼都不在乎的他,其實對有些東西很在乎。


香港1987年世界越野錦標賽代表合照,攝於奧克蘭。
後排左起:黃仲文、領隊Nicholas Brooke(蒲祿祺)、Tim Souter、奧克蘭Athletic Attic行政總裁
(亦為領隊友人)
前排左起:趙碧君、Allison Robinson、Sheila Purves(貝蕙斯)、長谷川遊子
(圖片來源:黃仲文)

對你太在乎
至少,他肯定在乎一份手足之情。

其弟黃仲煒,也是全馬成績三小時多一些的本地長跑好手,兩兄弟經常拍住上參賽。許氏兄弟《雙星報喜》在香港家喻戶曉之際,黃氏昆仲在本地跑壇,同樣名重一時。

「一對跑鞋,一三五我著,二四六佢著,星期日猜包剪揼。」憶述初涉長跑的日子,他這樣具體描繪。物質條件維艱,反而彰顯了兄弟情深。

如電影《歲月神偷》中任達華所說,一個「鞋」字,一邊「難」,一邊「佳」,否極終會泰來。一對跑鞋兩份著的日子,很快過去。兩兄弟在跑壇忘情奔走,不知不覺,很多歲月都被甩在後頭。但最終,他們還是發現:生命殘酷的多,慈悲的少。

幾年前,黃仲煒發現自己罹患血癌。身為兄長,他能做的就是為弟弟默默打氣。治療期間,他知道弟弟喜歡名牌運動裝,就買了一條Columbia運動短褲去探望。纏綿病榻的黃仲煒看到,泣不成聲。

「一世人兩兄弟,條褲咋嘛,喊乜鬼?」直到弟弟掀開被子,黃仲文看到一雙皮包骨的大腿,才知道這位昔日跑場拍檔,已無法穿起短褲。

面對生死關頭,任憑「爬山王」本領再強,也難免感到一籌莫展。這些丘壑,並不是通過孜孜練習就能輕易翻越。生命這東西,不一定色彩繽紛,有時可能比我們呷著的德國黑啤,還要黑。

最終,親人溘然而逝。眼見弟弟未能得享天年,更使黃仲文明白到,幸福並非必然。有些事,趁有氣有力的時候,可以爭取的,為甚麼不?


38號是黃仲煒,39號是黃仲文。這幀合照,黃仲文自從得悉弟弟患癌之後一直貼在辦公桌案頭。直至仲煒身故,仲文赴灣仔場教班時,將此照置於跑道旁,但願其弟在天有靈,能重溫當年訓練時光。
(圖片來源:黃仲文)

做人要「夾硬豎」
「知唔知齊豫名曲係乜?橄欖樹(夾硬豎)呀!」這個不文啞謎,黃仲文不時樂於提及。也許做人有時真如他所說的,只能「夾硬豎」,故作堅強挺過去。

一個跑了幾十年步的人,無論說到哪裡,話題總是不期然的又回到跑步。「1979年開始跑,到2011年收山,咁多年風雨不改,我直頭係港版祈賦福啦。」他說的David Griffiths,曾在1983年有著從北京跑步到香港籌款的壯舉,當年名噪一時。

不得不說,黃仲文博聞強記,堪稱香港跑壇的活字典。跟過他的學生應該都會同意,與他吃飯飲酒,即使不帶錢,也一定要帶google。因為他提及的新事舊物太多太駁雜,普通人單憑記憶根本難以接招。

「其實跑步一定要試到果種窒息感,好似《感官世界》咁......」說著,他忽然AV女優上身,大翻白眼,故意誇張地喘氣。大島渚的情慾名作,在黃仲文口中說出頓時「味道」又濃了幾分。他喜歡看電影,又看得多,所以我總認為他其實是在電檢處上班的。

剛屆耳順之年,退休後的黃仲文有更多時間看戲,也能更專心的「陪跑」。雖然,自從數年前在必達出任長跑班教練之後,他已沒有再公開招收學生。但對於跑步訓練,他的見解可以裝滿幾卡車。


一眾學生為「三腳貓陪跑員」慶祝六十大壽
(圖片來源:黃仲文)

「溝女王」的信念
譽之所至,謗亦隨之。近年,其女弟子開始在比賽嶄露頭角,偶有奪獎,使向來口沒遮欄的他,漸漸加添了「溝女王」的標籤。

「係呀,黃仲文淨係識教女丫嘛。」要自嘲,他當然不遺餘力。

「其實女學生冇野既,只不過要你多啲關懷,氹多啲。」說著,他舞弄著他那屏幕接近6吋的手機,展示他天天都與學生whatsapp跟進訓練的情況,當中其實有不少都是男學生。近年,他放下了「堅持」,終於轉用智能手機。但這一用,就使他「周身唔得閒」。「咁當然啦,我咁樣好易畀人誤會囉。不過我理鬼佢啦,我行得正企得正,怕乜?」

他崇尚小班教學,而且有教無類。記得幾年前在跑馬地練interval時,他對蝦叔這種慢腳,鼓勵得很是落力。「嘩大舊佬,而家咁勁既?400唔使兩分啦喎!」現在想起,那時甘心衝快一點,或多或少是因為他那幾句聲大大的讚美。

「其實教跑步,最唔想見到學生受傷。」說到這裡,八成時間嬉皮笑臉的黃仲文也顯得正顏。他自言,學生受傷,他會內疚,甚至會致歉,全因他認為自己責無旁貸。「最難一點係:如何令學生有信心克服傷患,揮別陰霾,重回跑場。」他堅信,傷患雖苦,但若然捱過這一關,對跑者的心智成長,有莫大幫助。

「唔係話包你傷完好返之後一定好勁,而係在長跑世界,你有努力過,心血必定不會白費。」

日本青山學院近年在箱根驛傳所向披靡,與其教練原晉採用破格教法有莫大關連。原晉兩夫婦與選手同住,負責照顧一班年輕人的起居飲食,平日打成一片,無所不談,因而建立了士氣。黃仲文對這種相處方式,推崇備至。

綽號「大佬文」的黃仲文,本身也真的是八兄弟姊妹中的大哥。照顧別人,已成他改不掉的習慣。周末長課,也就是他所堅稱的「陪跑」時,即使拖著一雙屈動能力只餘三成的雙腿,也堅持要為學生到寶雲道攜水拿衣。

咁辛苦為乜?「你當我想回饋社會囉。」

「我唔認我係教練,因為佢地都教左我好多野,做人最緊要open-minded。」

「有時你眼見既唔一定係真實,有張越戰時既相攞左普利策獎都係咁話啦......」蝦叔不才,又是時候到google長知識。

酒過N巡,蝦叔與黃仲文準備前往科學園觀戰,那是一場傍晚舉辧的大型女子10公里賽事。「嘩,一陣6000條女,我驚我心臟病發呀!」

蝦叔跑步固然不及「大佬文」,想不到結帳也是比他慢。

「X,我請啦,早兩日阿仙奴幫我贏左錢呀!」與其說他是口出狂言的摩連奴,我情願形容他是金庸筆下的周伯通,一位隱世高人,不折不扣的跑界老頑童。


Adidas頒發終身成就獎予黃仲文,以表揚其對「大路之王」系列賽的貢獻。
(圖片來源:黃仲文)